珠海這地方,貓是極多的。大抵是濱海之城,魚蝦之腥氣隨風四散,便引來了這些饞嘴的畜生。起初不過是三兩隻野貓在巷陌間逡巡,後來竟繁衍成了一種「經濟」,倒也稀奇。
我寓居的小區裏,貓尤其多。黃的白的花的,肥的瘦的瘸的,各色各樣,每日在垃圾桶旁開筵席。居民們起初厭惡,後來竟也習慣了,甚至有人專門買了貓糧來餵。樓下小賣部的老闆娘便是其一,她養了一隻名叫「阿黃」的肥貓,說是招財。果然,自從有了這貓,生意竟真的好了些。顧客來買東西,總要逗弄那貓一番,順帶多買包煙或飲料。阿黃吃得油光水滑,蹲在櫃台上一副主人模樣,眼珠子骨碌碌轉着,彷彿在算計今日又為老闆娘招徠了多少生意。
海濱路上新開了幾家「貓咖」,生意頗好。那些被豢養的貓兒們,毛色鮮亮,舉止優雅,與街邊的野貓大不相同。顧客多是年輕女子,花幾十元買杯咖啡,便能與貓共處一兩個小時。貓兒們或臥或坐,任人撫摸,眼神卻冷淡得很,顯見是見慣了這場面。店主說這些貓都是名貴品種,價值不菲。我暗想,這些貓兒的身價,怕是比那些打工的店員還要高些。
更有甚者,珠海近年竟興起了「雲養貓」的營生。有人將自家貓的日常拍成視頻,傳到網上,引來無數看客打賞。其中一位「網紅貓」的主人告訴我,他那隻英國短毛貓,一年能賺十幾萬元。「比上班強多了,」他抽着煙說,「貓又不用交社保。」那貓蹲在他膝上,眼神漠然,似乎對主人的得意毫不在意。
拱北口岸附近,我見過一位賣貓的老人。他擺了個小攤,賣些貓形玩偶和鑰匙扣,旁邊鐵籠裏關着幾隻小貓,說是自家養的,要尋個好人家。問價,竟要上千元一隻。「這品種好,聰明,」老人說,「養大了還能配種賺錢。」我瞧着那些小貓,擠在籠子裏瑟瑟發抖,眼神驚恐,與玩具攤上那些笑嘻嘻的貓玩偶恰成對比。
最奇的是橫琴島上新開的「貓博物館」,門票不菲,卻天天客滿。館內陳列着各種與貓有關的藝術品和歷史文物,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具據說來自古埃及的貓木乃伊,被供奉在玻璃櫃中,周身纏滿布條,只露出一個乾癟的頭顱,眼窩深陷。遊客們紛紛拍照,閃光燈下,那貓木乃伊空洞的眼窩彷彿在凝視着甚麼。
一天黃昏,我在野狸島散步,見一瘦貓在礁石間覓食。牠見了我也不躲,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,繼續牠的營生。海浪拍岸,暮色漸沉,那貓的影子被拉得很長,竟像一頭小獸。想來在這座城市裏,貓早已不是寵物,而是一種生存的象徵——牠們柔軟又警覺,依賴人類卻又保持距離,恰如這座城市裏許多人的生活狀態。
珠海的海風依舊吹着,帶着鹹腥味。貓們在這鹹腥中活着,或富貴或潦倒,卻都一樣地用那雙在暗處會發光的眼睛,冷冷地觀察着這座城市的繁華與荒蕪。
人們常說貓有九條命,而在這「貓經濟」盛行的時代,牠們究竟活在第幾條,怕是連貓自己也記不清了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