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多元檔案室)歲寒松柏知音在   李烈聲

我國多詩人,福建更被號稱為「詩省」。我少年時學詩,老師教我們寫七絕,要求我們多多從福建詩人黃任的《香草集》中學習,他舉出集中「西湖雜詠」中的一首:

 珠襦玉匣出昭陵,杜宇斜陽不可聽。

 千樹桃花萬條柳,六橋無地種冬青。

要我們反覆研討黃任詩中如何達到「言已盡」,而「意無窮」的境界,使我們對前人寫絕句的技巧,佩服得無以復加。及長,又讀到林則徐,林庚白,黃秋岳等福建人的詩,不得不承認「詩省」之說,當之無愧。

改革開放以來,大灣區的詩社,多如雨後春筍,香港也不無後人,詩社林立。而香港詩社中的高手,很大的比數屬於閩人,以「香港詩詞學會」「東方之珠文化學會」「香港漢詩」而言,便足以證明。福建詩人許靖祥先生的作品,我非常推崇。

談到漢詩,我一向認為是世界上最精煉的文字,其中尤以格律詩為然。許先生的格律詩,便是其中的表率。在這本《拾螢集》中,我最欣賞的是他筆下的詠物詩,例如《詠松》:

        立地盤根向皓穹, 管它澗畔嶄巖中。

        虬枝瘦勁堪經雨, 翠葉稠濃可嘯風。

        靜賞幽泉歌詠寄, 遙邀冷月笑談融。

        歲寒時節知音在, 梅竹相陪映鬱蔥。

在這五十六個字中,我們不止看到一株皮骨嶒崚的松樹,更隱約中可看見一個孤芳自賞,綽爾不群的高士形象,給我們這群在功利濁流中打滾的俗人,樹立榜樣。以物喻人,是格律詩中的最高境界。這一點,許先生充分地做到了。看完這本《拾螢集》,不止令我對他的詩詞技巧讚嘆,更給我們指示一條仰不愧天,俯不愧地的做人道路。

不知是否出於風氣所及,近代許多詩人在寫詩時,喜歡在詩中把華麗的辭藻搬出來,堆砌得堂皇絢爛,所吟所詠,不着邊際,全詩讀罷,令人摸不清他在說甚麼。正如古人所云:「七寶樓臺,眩人眼目,拆碎下來,不成片段。」而許先生的作品,遠離此敝。《拾螢集》中,寫竹就寫竹,寫牛就寫牛。每一首都極其貼接地氣,不浮現出一些蜃樓海市幻景。我是個抱殘守闕之人,或者可以被駡為落伍,我一向認為寫詩要接地氣。《拾螢集》中之「甲辰拾趣之蟳埔女」:

        俏美衣襟闊褲筒, 花圍髮髻四時融。

        丁香鉤耳蟳埔韻, 豆宼吟眸泉港風。

        挑擔輕盈妝歲月, 持家儉樸敬姑翁。

        聲名遠播非遺嚮, 濟濟人潮湧艷叢。

把一個拾蟳的女郎描繪得如聞其聲,如見其人,可稱為神來之筆。

       還有一首是「甲辰拾趣之蚵殼厝」:

       宋末元初起韻章, 舟移蚵殼築為牆。

       源從海畔非洲遠, 趣入村中此壁彰。

       巧匠澄心雕玉蕊, 柔情托興寄春芳。

       砌成剔透千般景, 繞檻清吟攬瑞祥。

把一道蠔殼牆的溯源與美觀描繪出來,詩中充滿坭土氣息,使人為之神往,這才是《拾螢集》中的成功之處,值得我們師事。

我是一個低能的寫作人,所能貢獻的心得不多,這是我對本書讀後的一點獻曝之愚,希望從我的觀點,引起讀者的共鳴。

是為跋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李烈聲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寫於乙巳年花朝日